如果道路也有生命的话,吉林市的上海路无疑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道路之一。
上海路以土路之形来到这个世界,历经砂石路面、柏油路面的几番升级,街道越来越宽长,两侧的建筑越来越时尚——最终在新世纪里冲开旧屋曲巷的重重阻挡,顺利东拓,成为东关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那八条“纬路”中最壮美的一条。
一
在杂踏成径的土路初成时节,上海路不过是东关横跨铁路线的一条无名便道,除了西端靠近商埠大马路(今重庆街)和东端临近“榷运局”这两处略显人气外,整条土路并不比乡间小径热闹多少。
九一八事变后,日本侵略者大举推进以殖民掠夺为目的的城市开发,吉林城东自东莱门外江岸向北直至火车站南侧,规划了大致平行的八条东西向道路。这条土路有幸成为其中一条,因自南向北顺序第五,故此得名五纬路。
《昌邑区志》记载:“是年(1936年),五纬路铺成,砂石路面。”
由土路第一次“蛹化”的五纬路东起军用路(今四川街),西至商埠大马路,全长0.85公里。在今天看来,砂石路未免有些寒酸,可在当时,这已经是吉林城比较现代化的新式道路了。
新路铺就,自然引得商民来此经营,可当时的五纬路山河虽在,怎奈国破——
中国的土地上,却只能任由日本人跋扈嚣张着占尽先机。根据《吉林旧影》等资料,当时道路“两旁多为日本人经营的店铺”。如专卖米面的丸德洋行的“丸德支店”,又如私立田中医院、大同公司、福昌公司都占据着五纬路繁华路段。
民间的资本入侵仅仅是日本帝国主义经济侵凌的开始。
在新路建成不久,包括户口涉、田岗荣吉在内的24名日本人便匆匆窜到五纬路143号,设立了伪“满洲兴业银行吉林支店”。
作为日本金融侵略的得力爪牙,这些日本人与街道西端的伪“满洲中央银行”(今市百货大楼处)、伪“满洲吉林农村金融合作社”(原市医院老楼)一起,直接榨取吉林人民的财富。
随后,伪“满洲林业株式会社”、伪“满洲建材株式会社”等一些有日本政府背景的殖民企业也陆续在五纬路上粉墨登场,其中对吉林戕害最大的莫过于1937年在今天上海路和重庆路交汇处东南角成立的伪“满洲拓殖株式会社吉林地方事务所”
《吉林市文史资料第六辑》记载:“满洲拓殖会社(该机构简称)……是具体执行移民的机构……百万户移民计划就是由它执行……它向开拓民发放信贷,收购农作物,向开拓民发放配给物资……为日本‘满州开拓团’服务。”
日伪时期,那些霸占中国人田地,致使中国人流离失所的日本开拓团,正是由这个机构制造出来并滋养壮大的。
二
和五纬路西侧浮华“洋气”的外表不同,日伪时期道路东端洋溢的却是地道的本土民风。
在站场线由6股道增至18股道以后,吉林火车站客货运力有了极大提高,五纬路东火车道道口南北两侧的货场仓库日益繁忙,使得几如近郊的这一路段也逐渐热闹起来。
自八经路(今天津街)以东的五纬路出现了一些中国人经营的货栈,至今仍被作为地名指向的“天发岭”杂货铺传说就出现在那一时期。从天发岭向东,靠近火车驼峰道口东西两侧也形成了一处露天市场。
这座露天市场不大,主要是卖些吃喝,主顾大多是在货场上奔劳的装卸工人。在当时,火车算是先进的交通工具,装卸、搬运劳动还沿袭着古老的方法。
成车皮的粮食、木材、机械运抵南货场后,货场周围的诸多“脚行”(这里的“脚”通常发“交”音)的人会一拥而上“揽活儿”。揽活儿的同时,各家“脚行”的专业工人也竞相拥挤,尽量占到货物旁的最佳位置,以配合揽活。
同时,道口小市场也热闹起来,卖花生瓜子的,卖油酥豆的,卖自产果蔬的,一个个小摊开始占据有利位置,翘首期待自己的主顾光临。其中销路最好的要数毛蛋(吉林人的叫法是“蜷鸡儿”)。
卖毛蛋的多数提着一种像现在鞋盒子大小的长方柳条筐,里面铺着保温用的小棉垫,上面又盖着一个小棉罩,煮好的热毛蛋就静静地躺在这层叠的棉垫里。
扛脚行的人干完活儿,常常会直奔自己主顾的小摊,在方才那些围观者艳羡的眼光中,吞吃几个传说中最壮力的毛蛋,补充因强体力劳动而流失的体能……
只不过发生在五纬路东端的这一幕幕,绝非太平盛世的容颜。因为日寇占领,大多数吉林人民只能忍屈含辱,勉强温饱——熙来攘往的场面也难免在无形中被贴上“苟活乱世”的标签。
三
1948年3月9日,吉林市解放,五纬路更名上海路,真正迎来了“羽化”飞升的契机。一个个为吉林人民服务的机关、企事业单位让街道两边的旧建筑洗心革面:
伪满时的中央银行变成中国人民银行吉林市分行,拓殖株式会社变成百货公司三商店,兴业银行变成昌邑区政府,满洲国立医院东关分院、伪满农村金融合作社、田中医院被合建成了吉林市医院……
1965年,破旧的砂石路面被改造成柏油路面。崭新的街路也迎来了一座座新建筑的拔地而起。
作为东关长大的孩子,我还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时上海路两侧的模样。当时:三商店已经迁往新址,原址的二层黄楼是文化体育用品商店,沿着上海路一路向东,工行干部培训学校、市水产公司、昌邑工商局、土产日杂公司、昌邑区文化馆等单位构筑了新社会新街道的特有风貌。
上海路东端的驼峰调车线道口还在,小市场也从桂林胡同口一直迤逦到最东端路口南侧的果品门市部前。孩童时的我还不懂“怒路”,很盼望这个道口堵车。
这样,我就可以站在横在道口的栏杆外,近距离地观看蒸汽机车红色的巨轮,观看调车员用哨音彼此联络,观看被叫做编组线驼峰的人工坡道如何利用高度差把车皮一节节“甩下”,分到不同的线路内重新组合成远去的货运列车。
在建业大厦屹立上海路西侧那段时间前后,路两侧的平房和老式二层楼逐渐被新式楼房取代,街景更是日新月异。
东端的道口也在新世纪的小区建设中消失,而在此道口消失之前,上海路伴随着东部城区的建设步伐,已悄然跟上历史的脚步。